“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

我的婚禮在“八一”

鄭建華

粵東揭陽老知青

一

這張有著醒目的紅星圖案、紅星公章，編號為044號的結婚證，是我1973年7月15日在廣州軍區(qū)生產(chǎn)建設兵團3師10團(海南崖縣紅星農(nóng)場)政治處登記辦理的。革命年代的革命青年結婚證富有時代特色，背景是著名的武漢長江大橋，上方中央五角星的兩側共10面紅旗，中間“鄭建華、吳惠君”兩人的名字及“自愿結婚”字樣還非常清晰，下方落款暗紅色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公章及中間碩大的八一五角星清晰可見。

看見解放軍紅星公章就會很自然想起“八一”建軍節(jié)，我倆結合的名字中有“建”和“君”，剛好與建軍節(jié)的“建軍”既是諧音又是順排，而后每年到了建軍節(jié)，也是我倆“建”與“君”的節(jié)日了，這是富有歷史意義的日子，是值得懷念的日子。

每當凝視這張結婚證，我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那時到團部開結婚證明的情景，當時辦結婚證收兩毛錢，我倆還開玩笑說是不是每人要出一毛錢，辦證的被我倆的風趣逗笑了。

1970年，我們廣東揭陽一班農(nóng)村青年響應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來到兵團3師10團，我和吳惠君同分配在9連，而后又一起調(diào)到11連，這可能是人們常說的緣分。

有位朋友曾好奇地問我：“建華兄你以前愛唱歌，會吹口琴，是不是經(jīng)常到惠君姐窗下唱情歌？”其實，在那時的“文革”環(huán)境和兵團政治氛圍下，是沒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很多人開始也不敢雙棲雙飛、輕易暴露目標，談戀愛像小說、電影里地下工作者在對暗號，都是秘密進行。當時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我伸出援手，經(jīng)常幫吳惠君砍木、挑肥；她對我體貼入微，幫我洗衣服、縫縫補補、打掃衛(wèi)生。共同的經(jīng)歷和共同的命運，加上心靈的共鳴，從老鄉(xiāng)情、朋友情到相愛之情，就是當時所說的在革命工作中建立感情。

我們的婚禮那時沒有選什么黃道吉日，只是選在“八一”建軍節(jié)這個大節(jié)日來完婚。由于種種原因，當時農(nóng)場的知青結婚都很簡樸，按連隊指導員所說的舉行革命化的婚禮，只是把房間簡單布置一下，哪像現(xiàn)在年輕人有寬敞的新房，又拍婚紗照又旅游度蜜月?。?/p>

那時我算是能工巧匠，上山砍木做了一張辦公桌，還是八只腳的；還做張折疊的圓桌，方便實用不占地；再把我倆的床板合起來用，加一片床板把單人床變成雙人床，另用一片來做架子放東西。

結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雖沒有媒人伴娘，沒有迎親、出閣等繁文縟節(jié)，但也要到農(nóng)場附近集市荔枝溝買些餅干糖果，辦桌像樣的婚宴，邀請幾位親友老鄉(xiāng)。

紅星農(nóng)場改為兵團建制后，“八一”建軍節(jié)也是10團的大節(jié)日，全團殺豬慶祝，我們結婚時，連隊多分給一點豬肉，自己再殺雞殺鴨，自己辦喜宴歡慶珠聯(lián)璧合，1連、9連、武裝連、機運連的親友老鄉(xiāng)專程前來祝賀，雖非佳肴珍饈，但大家依然開懷暢飲，頻頻舉杯，衷心祝賀我倆。有老鄉(xiāng)喝到有點醉意了，有位朋友就戲弄人，把醬油倒在老鄉(xiāng)酒杯，讓半醉的老鄉(xiāng)干杯，成了以后茶余飯后的趣談。

當時物資缺乏，經(jīng)濟收入也不高，送禮講究的是物輕情意重，我印象深刻的是有3位朋友合買4個玻璃杯做賀禮，玻璃杯印有大紅的紅雙喜字和花好月圓圖案。

那時，“紅星”成了我結婚的標志，紅星閃閃亮，照我去戰(zhàn)斗，我倆婚后相濡以沫，風雨同舟，共歷知青坎坷歲月。

二

1975年我在12隊參加開荒大會戰(zhàn)，經(jīng)受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歷練。當時農(nóng)場新建連隊地處六羅的高山亙古森林，漫山遍野雜草叢生、藤蔓纏繞，高大喬木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全場組織的砍笆大軍浩浩蕩蕩向新連隊挺進，喚醒了沉睡的荒山。

以知青為主力的隊伍，充滿了青春和活力，砍笆排山倒海，隨著一天天超強度的勞作，原始森林倒伏了，浩瀚荒野砍平了，到處是橫干斷樹，殘枝敗葉，接下來就是燒笆。

經(jīng)曝曬和風干之后，漫山遍野的笆隨風飄忽“嚓嚓”響起，干柴待烈火，一觸即發(fā)。那天風和日麗，艷陽高照，我們?nèi)齻€知青在班長老謝的帶領下負責燒笆工作，經(jīng)驗豐富的老謝不厭其煩地向我們講，怎么觀察地勢，預測風向；怎么合理地選擇點火處；更重要的是怎么安排避火逃生的路線，等等。

我們完全不以為意，沒有一點安全意識，把老謝的話全當耳邊風，滿不在乎，認為這么簡單的工作，還要喋喋不休多此一舉。當時我們雖是毫無燒笆經(jīng)驗，卻也是信心百倍，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眼見砍倒的殘樹斷干一望無際，一把火就要把它燒為灰燼，我想起《阿房宮賦》中的名句“楚人一炬、可憐焦土”，那時不懂得生態(tài)平衡和環(huán)境保護，只知道本地的刀耕火種，燒笆就是最原始的火種了，“一炬”之下，化為“焦土”，感到有些失落和痛惜。

這時我們4人已站在燒笆高地，我們這些城市來的小青年像一個個活潑跳躍的小頑童，興高采烈滿地狂奔亂跑，互相吆喝：又如脫韁的野馬，在原野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馳騁，根本就不聽老謝的指揮，肆無忌憚地遍地點火，四處開花?；鹧嬉婚W一閃，引發(fā)我們神經(jīng)的興奮，老謝為了安全起見吶喊著阻止我們，我們都聽不進了，依然我行我素。

然而，隱患很快暴露出來了，俗話說“水火無情”，張牙舞爪的火龍不知不覺地向我們襲來，烈火步步逼近我們，熱浪不斷，山谷瞬間刮起大風，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驟然火光沖天，濃煙彌漫。當時火勢迅猛向四周蔓延，山谷中一片火海，火焰撲面而來，死神威脅我們的時刻到了，這時我們才大夢初醒，傻了眼地互相對看，用眼神和手勢商討尋找逃生通道，如驚弓之鳥。

我論年齡是老大，意識到危險所在，告誡身陷險境的同伴別緊張要鎮(zhèn)定，口中叫他們別慌，可我卻無法淡定了，承受著使人崩潰的心理壓力，頭腦一片空白，這將是生與死的考驗，此時才體會到“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金玉良言。

這時，我們看到老謝冒著生命危險，飛快地沖到我們身邊，知青小劉建議從山側面走向山頂?shù)姆阑饚?，但老謝說現(xiàn)在濃煙滾滾，不被燒死也會被煙嗆死。老謝沉著應對，正確地分析了火勢和風向后，立即帶我們跨越險阻，沖出火海，跳過水溝才轉危為安，看到了安全生還的希望。

小劉氣喘吁吁地說：“與死神擦身而過了，撿回一條命啊。”

大家的衣服被拉破了，軍帽也掉了，丟盔棄甲的狼狽樣子，互扮鬼臉地傻笑。老謝說：“雖然現(xiàn)在火勢有增無減，但人已離開就有驚無險了，現(xiàn)在燒的僅是干枝枯葉，那些大樹巨木還要燒很久?！崩现x再三囑咐：“這是一次嚴重的教訓，死里逃生的險情不能向連隊匯報。不然連長要批評我的失職和你們的任性。回宿舍后，我們?nèi)泽@魂未定，但還裝成出色完成燒笆任務的勇士。

三

12隊的燒笆任務完成后，接著開展挖穴大會戰(zhàn)。連隊指導員在動員大會上喊口號（也是當時各農(nóng)場流行的口號)：“兩個六點半，中午不休息，晚上加一班?！蹦菚r天還沒亮，我們肩扛金雞確鋤頭的挖穴大軍就已來到荒山上，大片荒山已成灰黑一片，一排排青黃的竹簽，標明挖橡膠穴的位置，格外整齊，未來的膠林就將在這里破土生長。工地上的大字標語都是“大力發(fā)展橡膠，滿足全國人民需要”“沖破帝國主義的經(jīng)濟封鎖，實現(xiàn)橡膠自給”之類的豪言壯語，激勵著我們投入一場新的戰(zhàn)斗；還有工地上各連隊紅旗飄揚，高音喇叭播放著革命歌曲：“下定決心，不柏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宣讀著各連隊的挑戰(zhàn)書和報喜信，極大地增添了大會戰(zhàn)氣氛。

每天的工地上，墾荒的我們激情滿懷，揮舞鋤頭，一派“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的景觀。挖每個橡膠穴的規(guī)格是80厘米見方，若是士質(zhì)軟的還好辦，若是碰到石頭、樹頭就極其難挖，半天挖不出一個，我們嘗到了勞動的艱辛，但鼓舞我們的是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p>

夜幕降臨，晚飯之后，因為“晚上加一班”，大家就紛紛準備了竹火把。竹火把是用兩三節(jié)或三四節(jié)削尖的竹子，在中間放點紗布，加些柴油做成的，是我們大會戰(zhàn)的照明工具。我們這群從城市來的知青從沒見過竹火把這玩意兒，有一種新鮮感，潮安知青小林拿著剛點亮的竹火把手舞足蹈，興致勃勃地不斷揮動竹火把，“S'形的光圈此起彼落，他說像他們老家的舞龍廟會。

一聲開工令下，連隊竹火把的隊伍真的像一條火龍，照亮了烏黑的大地，劃破了寧靜的夜空，順著山路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無數(shù)條竹火把編織出一幅絢麗光彩的畫卷。

一位吳川知青找來照相機，拍下這精彩的時刻。那時的山上，各連隊、各班組分開挖穴，竹火把插在地里，就是最好的照明燈，既方便又實用，只不過烏煙不停冒出，夾雜一股難聞的氣味。雖說是烏煙瘴氣，但放眼望去，滿山坡是燈的世界，火的天下，“火樹銀花不夜天”，好像滿天星斗閃爍，奇妙壯觀。

5連一位廣州知青戴著近視眼鏡，顯得文靜有書卷氣，他向我講述了古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看到人間寒冷和黑暗，盜來火種，為大眾帶來了熱和光的故事；現(xiàn)在也為我們點燃竹火把，為我們帶來了光明。后來，他又對我說，他還在刻鋼板油印的《紅星戰(zhàn)報》上發(fā)表了他的散文詩，贊揚火種和竹火把，把滿山火把比喻為滿天星斗?？上б驗殚_荒勞累，我未曾拜讀過他的大作。但我想贊揚火種和火把，更應該贊揚我們這些拓荒者，有一顆熾熱的紅心，有一股火熱的干勁，用青春和熱血寫下了大力發(fā)展橡膠那“激情燃燒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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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者鄭建華，粵東揭陽老知青，曾上山下鄉(xiāng)到海南農(nóng)墾紅星農(nóng)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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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原載海南省政協(xié)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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