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
文|行俠
編輯|張瑞
出品|谷雨實驗室
對婚姻的渴望,隨著廉租房一并萌發(fā)
當申請上廉租房時,43歲的小兒麻痹癥患者成樂有一個心愿,在擁有房子后會有一個男人與她結(jié)婚,一起搬進47.99平米,有南臥室、有陽臺,以及廚衛(wèi)齊全的家。
她明白自己在婚姻上不是優(yōu)選,因為長期的病變,成樂的雙下肢肌肉萎縮、骨骼變形,站立和行走功能漸漸喪失——邁步稍有不慎,摔傷、骨折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廉租房帶來了機會,她將眼光投向農(nóng)村或偏遠山區(qū)的男人,這些男人的基本情況是年齡偏大、勞動能力漸弱,到退休年齡后,在所在地僅有不到二百元、或更低的農(nóng)村養(yǎng)老金。這樣的條件讓他們本身很難結(jié)婚,一直打光棍,也就愿意接納一個有著廉租房的殘疾人。
2014年,經(jīng)過他人介紹,成樂與來自農(nóng)村的谷世勛相識。谷世勛當時54歲,比成樂大九歲,他從沒結(jié)過婚。在農(nóng)村種地出大力的他非常愿意與成樂結(jié)婚,他表示自己身體好,婚后照顧她完全可以勝任。成樂對所謂的愛情早已不再奢望,那是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如今已不能再透支這點體力和精力了。她就想找一個對自己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谷世勛來自農(nóng)村,看起來還有些木訥與拘謹,她想這樣的個性也許是本分的。他不善言辭,但他對介紹人說他可以照顧成樂,這話讓成樂感到很欣慰。她覺得谷世勛"還行"。
對于一些殘障的女性,對婚姻的渴望,隨著申請廉租房一并萌發(fā)。江楓真也是這樣。
江楓真幼時不幸被高壓電線擊中,整個左臂被截掉,僅剩一個空蕩蕩的袖管。致殘30年,已經(jīng)39歲的江楓真,屢屢在找工作中受挫。別人會嘲諷她,"你一只手能干什么呀",不等她解釋什么,對方扭頭就走掉。就業(yè)無門婚姻無著落,是江楓真一直的無奈。
為了找對象,她特意安裝一只義肢。身材修長、樣貌清秀的她,戴上義肢后,看起來更漂亮了。但在殘疾人的婚戀市場上,她還是不可能找到一個健全人愿意和她結(jié)婚。
這一切改變在她申請廉租房成功后,她擁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是經(jīng)人介紹,一位未婚農(nóng)民工老楚對她很滿意,老楚40多歲,在一個工地上出苦力,干些搬運磚瓦泥土的活。見到江楓真后,他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事,不但可以"有房住、有飯吃,又有了老婆有了家。"
江楓真同意了這門親事,她擔心再不結(jié)婚的話,恐怕不能生孩子了。
"房婚"
依照政府相關(guān)的優(yōu)待政策,殘障女性獲得申請廉租房的權(quán)利,一般申請條件是,申請廉租房的殘疾人連續(xù)申請低保六個月以上,且非農(nóng)業(yè)戶口。廉租房大多為一室一廳,總面積一般低于50平。租金各地不一,例如成樂所在的某市,廉租房每月租金大約為每平方米0.75元。
殘障女性的廉租房和婚姻之間,本來應(yīng)該是沒有什么瓜葛的,房子就是房子,婚姻就是婚姻。但在成為廉租房主后,她們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擁有了話語權(quán)和主動權(quán)。近年來,這逐漸成為一種新型的殘障女性的婚姻方式——"房婚"。有人說,這個新型婚姻關(guān)系的出現(xiàn),是一件大好事,殘障女性有了成家立業(yè)的機會;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男女雙方的等價交換,殘障女性擁有廉租房,她們的另一半則享受房子以及伴隨產(chǎn)生的福利待遇。
成樂與谷世勛領(lǐng)證后,倆人商議著要風風光光辦個婚禮,"讓廉租房變得不再廉租"。成樂在門窗上張貼上大紅"喜"字。她明白,自己與谷世勛的這段婚姻,是被人質(zhì)疑的。有人對她說,"以物質(zhì)為基礎(chǔ)的感情牢靠嗎?",也有人提出對谷世勛的不信任,"他這是旁門左道撈取好處"、"他就是鉆國家政策空子的一條‘蟲子’。"
成樂的家人也表示對這門親事的不滿,因為成樂不聽家里的勸阻,一門心思要和這個農(nóng)村老光棍結(jié)婚,弟弟妹妹拒絕參加倆人的婚禮。父母也一分錢的嫁妝都不給她。好在老谷家的親戚朋友們都給她一個好臉,好歹也在廉租房里擺上兩桌喜酒,簡單熱鬧地辦了一個婚禮。
成樂為自己終于有家有丈夫而滿足。谷世勛也從此告別在黃土地間的勞作。因年齡偏大,再加上體質(zhì)不行,成樂無法生育。他倆也都接受這個事實。谷世勛擔心她拄拐走路會摔著,勸她坐上輪椅。晚飯后,谷世勛就推著她去廣場、公園散步。
在廉租房小區(qū),門窗上的大紅喜字,有不少是殘障女性的新婚標志,表明廉租房里又一樁房婚的誕生。但結(jié)婚永遠不意味著一帆風順,老楚和江楓真結(jié)婚后,矛盾也開始了。老楚聽說過城里的低保待遇,他向妻子一再提出他也要辦低保,都遭到她的反對。江楓真說,"你身體健康無災(zāi)無病的,有勞動能力,憑什么就要吃低保?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再說你也好意思和殘疾人爭奪飯碗?"老楚很生氣很上火,"我是殘疾人家屬,我怎么就不能享受低保了?"
婚后不久,江楓真懷孕,她經(jīng)不住丈夫的一再爭取低保的要求,考慮到肚子里的孩子,她還是"厚著臉皮",以自己需要他貼身照顧為由,幾經(jīng)輾轉(zhuǎn),通過社區(qū)將他的低保辦理下來。老楚不用去上工出苦力了。誰知,等女兒一出生,老楚又不滿意,"怎么生個女孩子?我都這么大年紀了,沒有個兒子傳宗接代怎么行?"
江楓真向他大吼道,"女兒也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兒子、兒子的吆喝得天響,你對得起已經(jīng)來到咱家的女兒嗎?"老楚對她一拳打過去,沒有平衡感的她瞬間倒下。老楚的家暴從此開始,兩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無論小吵大吵,他對她都是拳腳相向。沒有左手臂的她,被一拳下來,就會失去平衡,一個跟頭倒地。
因氣堵傷心,哺乳期的她,奶水分泌困難,患上嚴重的乳腺炎。她經(jīng)常一只手抱著女兒,一趟趟往返醫(yī)院治療。江楓真提出離婚。老楚害怕了,他哀求、告饒,一遍遍懺悔并表示悔改。有人問他,"你那么討厭那個殘疾女人和孩子,她提出離婚不是正好嗎?"后來從他的大哥那里了解到,他最怕失去的是低保待遇和廉租房。
現(xiàn)實是,像老楚這樣與殘障女性結(jié)婚,跟著享受低保和廉租房的男人,在厭煩妻子的同時,又不愿丟掉得到的好處。這幾年,江楓真與老楚還在不斷的拉扯中,斷也斷不了、好也好不了。好在江楓真的女兒一天天長大,孩子乖巧懂事,一聲聲"媽媽"的呼喚,讓廉租房冰冷的日子有了一絲暖意。
"找個老婆成個家"
在對殘障女性和房婚的深入了解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比較凸顯的現(xiàn)象:在不少擁有低保待遇和廉租房居住權(quán)的殘障女性中,患有智力障礙的女性,居然成為一種"搶手貨"。那些試圖爭搶她們的男人,也是一群中老年男性,他們的年齡從五十多歲到六七十歲。有的離異多年、有的喪偶,更多的是一輩子沒有結(jié)過婚。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來自偏遠的農(nóng)村山區(qū)。生活在那里的他們,終日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或勞有所獲或勞無所獲,是靠天吃飯。很多人苦苦勞作大半輩子,除了勉強維持生存外,娶不起老婆結(jié)不了婚。當然,這也是在廣大農(nóng)村眾多光棍中的現(xiàn)實,"找個老婆成個家"是他們的夢想。
他們愿意選擇與有智力障礙的女性結(jié)婚,從他們的角度,在于婚姻中,他們更容易占據(jù)主導地位。
58歲的張谷是沂蒙大山里的人,他的侄子在城市里打工,給他帶回去"智障女與廉租房"的信息。"哪里有這樣的好事",張谷有些不相信,一遍遍追問侄子。侄子信誓旦旦說是真的,他的一個同事的姑姑就是這種情況,這個同事還托他給姑姑找個對象呢。
張谷趕緊問侄子這個姑姑的具體情況,還問,"把我介紹給她行不行?"
這個被稱為姑姑的女人叫大美,是智力二級殘疾人,已經(jīng)37歲。那時大美尚未申請到廉租房,因按規(guī)定智障殘疾人需要有監(jiān)護人,才可提出申請,申請單獨的廉租房。之后經(jīng)張谷侄子的說合,張谷與大美及家人見面,大美家人如實告知他,她之前有過一段婚姻,生完孩子后,被前夫拋棄。張谷說能接受不計較,只要他們不嫌棄他是農(nóng)村人就行。
只知呵呵笑的大美與張谷辦理結(jié)婚證,其監(jiān)護人更改為丈夫張谷,2020年張谷以夫妻雙方名義申請廉租房成功。新婚的倆人住進廉租房,因張谷年齡偏大找不到工作,也作為殘疾人家屬申請上低保待遇,張谷"有飯吃、有房住"的夢想成真了。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并沒有對大美及其家人有所感激,他想的是,如果沒有他承擔監(jiān)護人的作用,廉租房是申請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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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打的廉租房,流水的男人"
江楓真與丈夫介于離婚和非離婚之間,曾經(jīng)給她溫暖和安全感的廉租房,似乎也一下子從"避風港",變成風雨飄搖的一艘"破船"。她不敢一個人在家里,生怕老楚突然出現(xiàn),不由分說又來一頓拳腳。
成樂與谷世勛的婚姻,最終也發(fā)展成了婚變,那是在他們婚后的第七年。谷世勛在廣場上認識了一個60來歲的婦女,女人身體硬朗還有退休金,成樂被拋棄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快遞送上門的是一紙離婚申請書,她不得不簽字同意。離婚后,成樂獨居在廉租房里,還有人想給她介紹對象,她都一一謝絕了。成樂不再相信婚姻,沒有人支撐的日子里,她又將雙拐拄了起來。"鐵打的廉租房,流水的男人"。因諸多的變故,男人們一個個從殘障女人的廉租房里離開。只有那些殘障女性們留了下來,廉租房,盡管它的房齡老了、門窗舊了,依然是她們的家。
大美與張谷倆人的婚姻,在相似中又是另一幅模樣,大美只要吃飽喝足,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大美生氣了、一撅嘴,張谷遞上一根棒棒糖,她又破涕為笑了。真正主導這段婚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讓這個家庭穩(wěn)固下來的,只是廉租房租住權(quán)本上,署有她的名字。
這很難說是"圓滿"的婚姻關(guān)系,在與智障妻子的婚姻中,丈夫占據(jù)主導,即使他對婚姻三心二意,內(nèi)心身處看不起自己的妻子,婚姻也往往基于現(xiàn)實考量維系下來?,F(xiàn)實永遠是復雜的,那些被家里人視為累贅,或者照顧起來日漸力不從心的智力障礙女性們,在這樣的婚姻中,既是被利用被主導的一方,但同時,也因這樣的"房婚"獲得勉強的安定。在我的觀察中,在我們那,智障女性走失、走丟,出門后一去不歸,那些過去常常發(fā)生的事,倒是變得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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