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記歷史緬懷先烈·抗戰(zhàn)中的文藝力量】《黃河大合唱》:不朽的中華民族精神頌歌
【銘記歷史緬懷先烈·抗戰(zhàn)中的文藝力量】
作者:余亞飛(星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副教授)
1939年的除夕夜,陜北的空氣里,透著寒意。抗敵演劇三隊的內(nèi)部聯(lián)歡晚會上,卻洋溢著熾熱的氣氛。25歲的青年詩人光未然現(xiàn)場朗誦了新創(chuàng)作的長詩《黃河》。掌聲剛落下,應邀出席晚會的冼星?;舻卣酒饋?,把歌詞抓在手里說:“我有把握寫好它。”接著,是更加熱烈的掌聲和歡呼,“祝賀這詩與音樂的心靈的契合”。
從3月26日至3月31日——僅僅6天,冼星海便完成了《黃河大合唱》的創(chuàng)作。寫在冼星海日記上的6天,也深深鐫刻在中國音樂史上。
在這部長達八章的大型合唱套曲中,冼星海與光未然以黃河船夫與驚濤駭浪的搏斗為象征,讓作品盡顯中華民族“怒吼”的抗爭精神。
黃河之水天上來,但偉大的音樂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此前,冼星海赴法國巴黎音樂學院學習作曲技法。同時,他深受無產(chǎn)階級革命運動影響,尤其受到群眾歌詠文化的感染。抗戰(zhàn)爆發(fā)后,冼星海奔走于武漢、延安之間,采風、授課、作曲、戰(zhàn)地演出,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創(chuàng)作出《救國軍歌》《在太行山上》《游擊軍》《到敵人后方去》等大量富有戰(zhàn)斗性的聲樂作品。這一切,為《黃河大合唱》的誕生,奠定了音樂語言與情感上的準備?!饵S河大合唱》的誕生,更在于它的創(chuàng)作動機與歷史情境的高度一致。
1938年秋末,光未然隨演劇三隊首次從陜西前往山西呂梁根據(jù)地,途中橫渡黃河,他們親歷壺口瀑布的磅礴激流,感受船夫號子的鏗鏘節(jié)奏。正是這次體驗,激發(fā)了光未然創(chuàng)作靈感的火種。第二年初,再次渡河返回延安途中,光未然與冼星海重逢,火種終于燃為烈焰。
冼星海一邊改編民歌,一邊思索音樂結構的敘事邏輯。為準確再現(xiàn)黃河船夫的吶喊,他抄錄了黃河號子的音型。這些民間素材被巧妙融入合唱與管弦段落之中,使得作品既有西方交響套曲的邏輯推進,又有中國傳統(tǒng)音調(diào)的旋律韻味。在音樂風格的融合中,冼星海完成了一次破天荒的嘗試——成功地將中國民間音樂元素與西方交響樂形式相結合,創(chuàng)造了中國近代音樂史上的里程碑。
1939年4月13日晚,《黃河大合唱》首次在延安陜北公學禮堂奏響。觀眾擠滿了走廊、窗臺,甚至講臺兩側(cè)。大家只為聽到那句“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華北,保衛(wèi)全中國!”指揮是鄔析零,獨唱、朗誦、合唱、樂隊全由魯藝師生與演劇三隊成員臨時拼組。即使排練倉促、服裝簡陋,但效果奇佳,現(xiàn)場掌聲雷動。《黃河頌》《河邊對口曲》《保衛(wèi)黃河》《怒吼吧,黃河》……每一樂章都似一把利劍,劈開沉重的戰(zhàn)爭陰霾。
5月11日,在慶祝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成立一周年晚會上,冼星海親自指揮了《黃河大合唱》,毛澤東觀看后贊不絕口。周恩來從重慶回到延安看過演出后,于7月8日題詞:“為抗戰(zhàn)發(fā)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呼聲!”延安軍民用一腔熱血和粗糲原始的演出,完成了一次精神動員,《黃河大合唱》就此成為全民抗戰(zhàn)的“戰(zhàn)斗號角”。
隨后的數(shù)月,《黃河大合唱》的排演在敵后根據(jù)地迅速展開。各抗日文藝宣傳隊、學校、群眾組織紛紛排練、演出。由于樂譜傳抄困難,許多段落干脆以“口口相傳”的形式流傳下來?!饵S河頌》讓青年們熱血沸騰,《黃河怨》讓母親們低泣難眠?!侗Pl(wèi)黃河》成為口號一般的存在,登上抗日標語和街頭劇場的舞臺。《黃河大合唱》不僅在解放區(qū)演出,還在國統(tǒng)區(qū)廣為傳唱,體現(xiàn)了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團結力量。越來越多的戰(zhàn)士唱著“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里,游擊健兒逞英豪!”走上抗日戰(zhàn)場。
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觀看《黃河大合唱》后這樣評價:“我在延安第一次聽到冼星海的作品,這位年輕作曲家的樂曲和合唱曲現(xiàn)在從黃河到黃海到處都在演奏?!辈γ珴蓶|說,“這是我在中國聽到的最好的大合唱了”。
1940年,冼星海遠赴蘇聯(lián),其間他對《黃河大合唱》進行全面修訂。冼星海參考了在延安時期的演出反饋,將許多原本為群眾合唱設計的部分進行交響化、戲劇化改編,使之更適合大型舞臺演出。他還親自指揮樂團演出試奏,在莫斯科音樂界獲得好評。這一版本不僅保留了原作的核心精神,更增添了國際傳播的藝術表達力。
1944年,美國記者愛潑斯坦訪問延安,與葉君健合作將《黃河大合唱》歌詞譯成英文,《黃河大合唱》由此登上世界舞臺,成為世界反法西斯的杰出戰(zhàn)歌。1945年10月24日,在聯(lián)合國成立慶祝大會上,美國歌唱家保羅·羅伯遜用英文演唱了《黃河頌》。
新中國成立后,《黃河大合唱》多次在國家重大慶典中被演奏。20世紀50年代由李煥之指揮的“上海樂團版本”,20世紀60年代由中央樂團重新整理的“中央樂團版本”,均對樂隊配置、和聲處理、配器細節(jié)作出調(diào)整,使得這部作品進入學院系統(tǒng),登上國家舞臺,走進音樂教材,成為新中國音樂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合唱作品之一。
抗戰(zhàn)勝利后,《黃河大合唱》在臺灣唱響。1947年,在臺北中山堂首次公演。1989年,時隔40多年后,《黃河大合唱》再度在臺灣公演,雄壯的旋律引發(fā)轟動。
誕生幾十年來,《黃河大合唱》漂洋過海,登上了歐洲、北美、東南亞的舞臺。世界各地的華僑社團將它作為“中華民族魂”的象征進行演出。正如指揮家嚴良堃所言:“《黃河大合唱》在海外僑胞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在其巨大的藝術感召力下,來自不同地域的華夏同胞融在共同的民族情感中?!毙录悠隆ⅠR來西亞的華校、僑團,將《黃河大合唱》納入校內(nèi)合唱隊的保留曲目。在新加坡養(yǎng)正小學,冼星海當年教過音樂的老校舍中,至今仍回響著《黃河頌》的旋律。這首歌跨越了種族、國界與意識形態(tài)的屏障,成為全球華人文化記憶中永恒的旋律。
八十多年過去,《黃河大合唱》的旋律依然時時響起。它早已不只是一首曲譜和幾段歌詞,而是一代代中國人面對苦難不屈抗爭的心靈寫照。
今天,當我們在音樂廳中靜靜聆聽,或在紀念館里觀看泛黃的手稿時,我們聽到和看到的不是舊日的回聲與光影,而是黃河還在咆哮的證明。如果說黃河是中華民族奔騰的血脈,《黃河大合唱》就是中華民族不朽的精神頌歌。
《光明日報》(2025年07月29日0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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