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瀘州市石廂子彝族鄉(xiāng)堰塘村第一書記薛元超(中),在助農直播帶貨。受訪者供圖
四川省宜賓市興文縣仙峰苗族鄉(xiāng)一家方竹加工廠內,工人正在進行竹筍初加工。王磊攝
四川省樂山市馬邊彝族自治縣勞動鎮(zhèn)福來村,游客在卡莎莎鄉(xiāng)村度假區(qū)體驗特色項目??ㄉl(xiāng)村度假區(qū)供圖
產業(yè)振興是鄉(xiāng)村振興的重中之重。一二三產融合的路子,民族村寨是如何落筆的?
帶此問題,記者走訪了四川省南部樂山、宜賓、瀘州三市多個民族村寨。一路穿山、過隧、渡橋,不禁感嘆:這里有土地的恩賜、山水的犒賞,但另一方面,也存在山高路遠、要素有限、產業(yè)規(guī)模分散的客觀情況。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各個村子都在想辦法、務實事,走出了各具特色的三產融合之路。
1000多公里的行程結束,問題的答案逐漸清晰:產業(yè)振興,關鍵在人。點石成金的,是不甘人后的決心、因地制宜的智慧和奮斗實干的韌勁。
修路是基礎 設施是關鍵
走在前往樂山市馬邊彝族自治縣小谷溪村的公路上,你會對“山高谷深”一詞有直觀感受——
百米高的山峰徐徐綿延,將人擁入一片墨綠之中。一條滿是S形彎道的柏油路,路旁,一條澗溪不見盡頭。
然而,這種讓訪客慨嘆“曲徑通幽”的勝景,一度成為小谷溪發(fā)展的瓶頸。
“我們這兒交通曾經十分閉塞,就靠馬馱、人搬、肩扛,水靴是出行標配?!毙」认宓谝粫浤挛慕芙榻B,這里是一座高山上的彝漢苗聚居村。盡管村子全年陰雨超280天,十分適合茶樹生長,但交通不便、影響銷路,老鄉(xiāng)們過去大多自己炒茶喝,漫山的茶樹生不了金。
赤水河畔,同樣的故事也曾在瀘州市石廂子彝族鄉(xiāng)堰塘村上演。
夏日午后,在村口日頭下站上片刻,立刻感覺渾身冒熱氣兒。往來的鄉(xiāng)親們,普遍是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陽光之毒辣可見一斑。
“我們堰塘光照足,晝夜溫差大?!碧鸪确N植大戶吳曉說,“這種干熱河谷氣候非常適合種甜橙、李子,但夏天一到,灌溉用水就成了大問題。”
兩個村子的困境,反映出一個共性問題:發(fā)展產業(yè),鄉(xiāng)村并非沒有資源,奈何基礎設施太薄弱,被掐住了“任督二脈”。
怎么辦?蹚路、引水,疏通產業(yè)“經脈”!
如今再來小谷溪村,一條長約3公里、寬4.5米的水泥路格外吸睛?!八袀€特別的名字,叫十八好漢路?!蹦挛慕芙榻B。
原來,幾年前,為了解決出行難,18戶村民坐下來商議,決心修條路。2個月來,他們背著干糧,上山開道,坡陡處就拿繩子綁在腰間,用鋼釬鑿壁撬石,一條毛坯路雛形初現(xiàn)。隨后,縣、鎮(zhèn)、村多級介入,又合力籌措了上百萬元的道路硬化資金,確保項目完工。
“近年來,小谷溪村總投入1000多萬元,完成了長8公里的水泥路面通村路建設,全村6個組已全部實現(xiàn)公路‘戶戶通’?!蹦挛慕芨嬖V記者,道路一通,產業(yè)也活了。現(xiàn)在,全村茶葉種植面積已達3200畝,還發(fā)展起湖羊養(yǎng)殖、茶葉加工、鄉(xiāng)村民宿等一二三產,村民的日子更有奔頭了。
在堰塘村,基礎設施建設也步履不停。
一方面,政府出錢,筑牢根基——“了解到實際困難后,村里給我們修了溝渠、蓄水池等基礎設施,水不缺了,我家的甜橙畝產已到2500斤!”吳曉欣喜地說。
另一方面,引進大戶,設施升級——2015年,堰塘村引進龍頭企業(yè)實施柑橘產業(yè)項目:提灌站建了,水肥一體化系統(tǒng)有了,拖拉機、彌霧機等農機也來了……
當然,設施建設并非一帆風順。“當前的主要瓶頸,是果品的分揀貯藏、冷鏈運輸?shù)葐栴}。”堰塘村第一書記薛元超向記者坦言。
過去,“修路”修的是實體的“道路”?,F(xiàn)在,還指向網絡、物流、鏈接的暢達。
來自縣委組織部的薛元超,對此深有體會。駐村后,他走村入戶了解村民需求,現(xiàn)在開始為鄉(xiāng)親們帶貨?!肮庥泻卯a品不夠,還得有好路子,銷售渠道要拓展,物流也得跟得上!”
為了拼銷路,這個戴眼鏡的斯文小伙兒,在村子的果園里表演“生吞血橙”,一口咬下,汁水四溢,效果十足,整場直播下單量超200單。他還和臨近村莊的駐村干部組成“書記主播團”,大家一道與快遞公司洽談,入村點位變多,物流更快了。
展望未來,薛元超干勁滿滿:“果品分揀中心與冷鏈運輸目前已提上日程,我們要把‘赤水河’甜橙品牌,打造成種植、加工、旅游一體的特色產業(yè)鏈!”
目光放長遠 時間驗真章
基礎設施是產業(yè)發(fā)展的第一步。“經脈”疏通了,但如何走得更遠、更穩(wěn),考驗著每一個民族村寨的眼光和智慧。
走進宜賓市興文縣仙峰苗族鄉(xiāng),連綿的山巒間翠竹如海。清風拂過,留下一地清涼。盤根錯節(jié)的竹鞭,藏著全鄉(xiāng)的致富密碼——方竹筍。
原來,方竹在白露后才出筍,填補了秋冬無筍的空白,市場價很可觀?!安墒諘r節(jié),周邊縣區(qū)的彝族老鄉(xiāng)都來我們這幫忙,一纏一繞一擰,嫩黃泛青的筍子就露了出來,場面喜人得緊!”種筍大戶陳文富說。
眼前的萬畝“綠?!?,多年前是一片“黑”。仙峰苗族鄉(xiāng)副鄉(xiāng)長馮毅告訴記者,原來,仙峰苗族鄉(xiāng)曾以煤硫礦山經濟為主。雖然一時掙錢,但很快,村子變得黑黢黢、光禿禿,土地石漠化嚴重。
這絕非長久之計。為了轉型,鄉(xiāng)里盯上了長在山頂?shù)?萬畝原生方竹林。
“當時,很少有人認識到它的經濟價值。偶爾有村民上山挖野筍,但這些原生林其實長期無人管護。”馮毅回憶說。
“那如何發(fā)動大家搞種植?”記者疑惑。
“沒有捷徑,就用土辦法。老鄉(xiāng)長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磨嘴皮子。大家伙兒從零干起,挖一點、分一點,一步步分根移栽?!瘪T毅說。
萬事開頭難??陕纷右坏┷彸鰜?,就越走越順——十幾年間,仙峰苗族鄉(xiāng)新造方竹林7萬多畝,總種植面積已擴大到10萬余畝。全鄉(xiāng)去年方竹筍采摘量達8300噸,3萬余斤鮮筍成功“飛”進長三角地區(qū)的盒馬鮮生,甚至還躋身東南亞市場。
“目前,鄉(xiāng)里建起了方竹筍加工廠,搞起了‘竹文旅’,一二三產綜合產值超4億元?!瘪T毅驕傲地說。
脫“黑”向“綠”,需要長遠目光,也考驗長久定力。在馬邊彝族自治縣勞動鎮(zhèn)福來村,記者也看到這種“長期主義”。
“一律不收打農藥的茶葉?!弊哌M半山腰上的馬邊高山茶廠,門口一塊藍底白字的牌匾格外吸睛。不遠處,炒茶的鐵鍋沙沙作響,茶香氤氳、香味撲鼻。
茶廠總經理李賢波一邊為來客泡茶,一邊講起了舊事:原來,馬邊縣位于小涼山區(qū),已有2000多年產茶史。2011年,他從成都來此,一眼就相中了這片土地:“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老川茶群體種!”
茶的貴,在于原生態(tài)、高品質。李賢波不愿浪費這片心儀茶種,想打出一塊響亮的生態(tài)品牌。但要堅持,并不容易。
“最開始和村民們合作有機種植,大家也不理解,為啥不能打藥?有的圖快、省勁兒,農藥一打、肥料一施就完事兒了?!崩钯t波說,早年間,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
“還是要引導。”李賢波想。于是,公司用價格因勢利導:收購有機茶,價格是市場價的近2倍?!奥兀相l(xiāng)們嘗到了高附加值的甜頭和實惠,積極性更高了?!?/p>
不因規(guī)模小、基礎薄,就走捷徑、降標準。經過多年發(fā)展,如今,勞動鎮(zhèn)已聚集12家標準化茶葉加工企業(yè),3家茶企獲得歐盟、美國、日本有機認證。
說話間,杯中茶已至第三開,茗香愈醇。記者頓覺,產業(yè)之發(fā)展不正如這一盞茶?經沸水淬煉,茶葉才可舒展筋骨……
風景原生態(tài) 服務要現(xiàn)代
這幾年,“鄉(xiāng)村游”火了,反映出鄉(xiāng)村三產大有可為。但一些問題也隨之而來:同質化嚴重、發(fā)展后勁不足、人才短缺等。
怎么辦?在川南的民族村寨,記者看到了當?shù)氐囊恍┯幸嫣剿鳌?/p>
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茗新村,是大渡河干流南岸的一個彝家新寨。走進村內的“彝步千年·文旅新寨”綜合體,原生態(tài)的魅力撲面而來:
天頂?shù)沫h(huán)形燈,是太陽紋樣;民宿的柜子,用的是木楞紋;書屋墻上的長畫,講的是甘嫫阿妞的傳說……站在景區(qū)俯瞰,半山耕云、半山織霧,沁人心脾。一圈走下來,移步換景,似乎每一個拐彎都能邂逅新的設計“彩蛋”。
“我們這還有火塘議事、德古調解等民俗場景,以及彝繡、民族歌舞、民族醫(yī)藥等非遺的活態(tài)體驗項目。”綜合體負責人陳龍介紹,憑借原生態(tài)的獨特風格,景區(qū)民宿一到節(jié)假日便訂單爆棚,一房難求。
美景并不稀奇。匠心設計和獨特風韻,才是鄉(xiāng)村游避免同質化的關鍵。那么,又怎樣讓“頭回客”變成“回頭客”呢?
“我們收集過旅客的住后反饋,大家說我們這兒風景美,住得也舒坦,但可玩的項目還是太少了?!敝袊糜渭瘓F馬邊卡莎莎鄉(xiāng)村度假區(qū)負責人黃建華說。
卡莎莎鄉(xiāng)村度假區(qū)坐落在福來村的林海間,有10個精品民宿小院與17棟高端樹屋。盡管環(huán)境宜人舒適,但相比城市,山村里的配套娛樂項目較少,吸引力有待提高。
“還得給住戶找‘樂子’。”黃建華想。一番調研后,他發(fā)現(xiàn)年輕用戶更追求時尚化、個性化。于是,卡莎莎著力引進一批特色項目:開辦特色冷餐會,滿足住戶“出片”需求;邀請地方歌手唱民謠,營造“格調”氛圍;還有民族服裝體驗、風物套圈、DIY特色美食……
豐富的服務項目,讓游客體驗不再單薄。“現(xiàn)在,我們暑期及節(jié)假日的入住率均在95%以上,除了輻射成都、重慶,還吸引了北京、深圳等地的客人。”黃建華介紹。
提升服務水平,還體現(xiàn)在標準化、規(guī)范化。
張曉玲是仙峰苗族鄉(xiāng)群魚社區(qū)的一位苗族姑娘。這幾年,鄉(xiāng)里旅游業(yè)搞得火熱,她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利用閑置房屋辦起了農家樂。
“一開始,我們也抓了瞎?!睆垥粤嵴f,搞民宿并非騰幾個房間、做幾道家常菜那么簡單,衛(wèi)生、消防、接待、宣傳……處處是門道。
農家樂的特色是野、土、俗,但不代表服務水平就弱、差、次。
“多虧村里組織了培訓,從做菜到經營,從衛(wèi)生到待客,手把手教?!苯涍^培訓學習,張曉玲生意越來越好,目前9間客房年純利達五六萬元。說到這,姑娘臉上笑開了花……
行走三市,記者見證了一個又一個民族村寨的火熱實踐,亦明白了產業(yè)之于鄉(xiāng)村的意義。數(shù)據(jù)顯示,“十四五”期間,四川先后投入15億元,支持全省235個民族村寨因地制宜發(fā)展特色產業(yè),帶動各族群眾增收超20%。從一產粗放、二產初級、三產初現(xiàn),到一二三產不斷融合升級,四川各族群眾在共建共享中不斷邁向共同富裕。(本報記者吳雪聰)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7月28日 第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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