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奧導演新作《南京照相館》上映前,因其題材的特殊與沉重,網(wǎng)絡上有很多猜測或觀望的聲音;但看完電影,我認為,《南京照相館》不僅是今年目前為止最好的真人電影,也是近十年來最優(yōu)秀的抗日戰(zhàn)爭題材電影,甚至把范圍擴張到反法西斯戰(zhàn)爭題材,與《辛德勒的名單》、《鋼琴家》等佳作相比仍毫不遜色。
這就是我們目前拍攝的關于南京大屠殺最好的電影,沒有之一。
我衷心希望他能夠取得暑期檔的票房冠軍,這樣尊重歷史,銘記歷史的電影,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它值得被國內(nèi)觀眾看見,更值得被世界各地觀眾看見。
《南京照相館》的優(yōu)秀,首先在于,導演申奧和編劇張珂為代表的創(chuàng)作者,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之下,選擇了絕妙的切入點——把故事和人物聚焦在南京城里一個小小的照相館。
陰差陽錯下,劉昊然飾演的郵差蘇柳昌被迫肩負起給日本軍官伊藤洗照片的任務,這個短暫的任務使得幾個不同階層不同背景的南京市民,得以短暫相處。
在王傳君飾演的日軍翻譯王廣海的安排下,高葉飾演的情人林毓秀與照相館老板老金一家四口,還有林毓秀救下的宋班長在這間照相館短暫幸存,他們所見證的日軍暴行也改變了他們的生命軌跡。
在見證了大屠殺慘狀之后,幾人的人生志向也從最初本能地活下去,到用生命守護底片,把真相帶出給世人。
這樣簡潔而深刻的劇作結構幾乎完美符合了好劇本“用一根針挖一口井”的黃金標準,借助影像這一題眼,導演在創(chuàng)作中達到了形式和內(nèi)容的高度統(tǒng)一,以小見大,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故事中塑造出了立體、真實的人物。
影片中幾乎每一個人物都有完整立體的人物弧光,戰(zhàn)爭的殘酷讓每一個人物都有了內(nèi)在和外在的轉(zhuǎn)變,精彩的人物塑造又為簡約的故事增色不少。
在所有人物中,最讓人嘆服的,是導演對日本攝影師伊藤秀夫不落窠臼的刻畫。相比于以往的影視作品對于日軍或丑角化或臉譜化的設計,這個日本攝影師一開始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在幾次被要求殺人時顯得猶豫,甚至以洗照片為由留下了劉昊然飾演的阿昌。
在觀看時,我一度在想,導演該不會又把他塑造成良知未泯反思戰(zhàn)爭的大善人了吧?
好在,隨著故事的推進,導演用極其高超的技法,呈現(xiàn)出了這位看似熱愛藝術的富家子,人性中的冷酷和偽善。
一方面他熱愛攝影,體現(xiàn)出“專業(yè)至上”的精神;另一方面,當日軍在長江邊屠戮無辜百姓,鮮血染紅了滔滔江水,他想到的卻是,“如果有彩色膠卷就好了”。
他一邊以偽飾的擺拍虛構著“親善照”,一邊以對待蛆蟲的態(tài)度漠視著普通的中國國民,雖然表面故作姿態(tài)地說著“我們是朋友”,卻在沖印中國人的照片時傲慢闖入,因為“中國人的照片不重要”。
他指揮阿昌,把“不重要”的中國人照片從墻上取下來,諷刺的是,最后撕碎他偽裝面具的,恰恰是他自己的傲慢;擊敗他的,恰恰是他以為“不重要”的中國民眾。
另一個讓人極其佩服的是對漢奸王廣海的精準刻畫。以往對于這樣的“二鬼子”形象,要么是夸張的丑化,要么是描述成他不得不這么做的“洗白”,而這部電影對王廣海的塑造,堪稱一絕。
作為精通日語的翻譯,王廣海一方面貪生怕死,自私自利,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選擇自保,對同胞被屠戮的苦難,他選擇背過身去不去看;另一方面,即便識出了阿昌的身份,即便有機會撿起手槍,他也選擇不去揭發(fā),不把槍口對準刺殺日本人的宋班長。這又讓人不由得想,也許他是不得已的吧?也許目睹了日軍獸行的他會覺醒吧?
然而,即使有無數(shù)次覺醒的機會,他仍然選擇了背叛,在他和情人林毓秀的對話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利己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的冷酷。在他看來,中國人只是一盤散沙,日本人怎么可能輸?即使親眼目睹日軍的殘暴,他仍沉浸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
他并不是不得不成為漢奸,而是主動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他沾沾自喜于自己出賣靈魂換取的小小特權,最終也得到了漢奸應有的下場。
在審慎地塑造了兩個極富挑戰(zhàn)的人物后,電影把無限的溫柔投射給了代表普通民眾的阿昌、林毓秀、宋班長和老金一家中,在電影的前半部分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地求生,在逆境中互相扶持。
亂世中,他們只是平凡百姓中稍稍幸運的幾人,直到伊藤的照片讓所有人出離憤怒,電影才展現(xiàn)出作為普通民眾的他們身上偉大的人性光輝,和中華民族不屈的精神。
在一個以日軍瘋狂屠戮為背景的故事里,導演沒有讓我們?yōu)閼K狀落淚,而是把全部的淚點都放在了普通百姓對祖國深沉的熱愛上,和普通民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上。
本片有兩處讓人無比動容的淚點:一個是照相館的幾人分別前最后全家福。老金用搖動的幕布展示了曾經(jīng)的大好河山,遭受了苦難的幾人懷著生的希望,堅定地說著寸土不讓。
這是每個中國人刻在基因里的對祖國的熱愛,也是千百年來中華民族歷經(jīng)磨難始終百折不撓的原因。而侵略者的暴行讓這么美麗的土地生靈涂炭,山河破碎,這比直接展示殺人暴行更加讓人心碎。而那句簡單而堅定的“寸土不讓”也說出了每一個銀幕前觀眾的心聲。
另一處也是照片。當伊藤發(fā)現(xiàn)自己的照片被掉包時,那一張張他認為不重要的中國人的照片,背后是一個個滿懷希望向往著美好生活的家庭——緊接著導演給出了那些家庭在戰(zhàn)爭中的悲劇結果,美好的生活就這樣被戰(zhàn)爭殘酷毀滅。
這讓人不禁去想,如果沒有戰(zhàn)爭,他們會是怎樣?最終幸免于難的林毓秀懷揣著她為胡蝶跑龍?zhí)讜r的電影膠片,如果沒有戰(zhàn)爭,她是否會成為中國的新星?但是沒有如果,千千萬萬個懷抱著希望美好的家庭就這樣破碎,這樣慘痛的歷史怎能讓人不心痛。
電影另一個讓人極其感動的點,就是創(chuàng)作者在視聽上極其克制,沒有把受虐奇觀化,而是把鏡頭對準了丑陋的施暴者。
在處理慰安婦被凌辱的畫面時,影片沒有拍攝女性受辱的場景,而是把特寫給了日本兵滿是梅毒皰疹的丑陋后背。沒有直接地展示日軍的血腥殺戮,而是用鏡頭語言表達出,中國人的性命,對日軍只是棄于路面隨意碾壓的布偶。
正如影片從構思創(chuàng)意時就抓到的槍與相機的巧妙互文,導演深知影像有著子彈一般的力量,觀看和凝視本身代表著極大的權力。所以盡管在開頭結尾處,電影都將相機瞄準與子彈上膛用交叉蒙太奇的方式并置,但全片導演都拒絕用日軍伊藤的相機視角拍攝被屠戮的人民,也從未給伊藤的照片特寫,正如他拒絕把鏡頭對準被強暴的婦女。
自始至終伊藤相機中的子彈,永遠只射向施暴者自己。只有在最后戰(zhàn)犯被槍決時,攝影機才第一次展示了幸存者林毓秀的相機視角,那張如子彈般的照片,是她代表著千千萬萬普通的國民,審判施暴者的見證,而那些冒死藏在衣角的照片,成為了審判戰(zhàn)犯累累罪行的鐵證。
這部電影本身,也像一枚子彈。電影不僅是娛樂,也是捍衛(wèi)真相的武器。
正如導演在首映禮上講的,“除了有硝煙的戰(zhàn)爭以外,還有一場看不見的戰(zhàn)爭,就是一場輿論戰(zhàn)、宣傳戰(zhàn)和文化戰(zhàn),時至今日這場戰(zhàn)爭依然沒有結束,依然正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輿論環(huán)境當中不停斗爭著,所以希望借這部電影、借照片、借這些素材去警示觀眾,能夠在這場戰(zhàn)爭當中分清敵友?!?/p>
我想,申奧導演和他的創(chuàng)作團隊憑借此片,可以稱得上是可敬的戰(zhàn)士。我們還需要越來越多的創(chuàng)作者,以攝影機為槍,拍攝更多銘記歷史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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