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金超
來源:《河南日報·農(nóng)村版》
幾年前的一個建軍節(jié),我隨父親一同去探望李伯伯。李伯伯是父親的老同學,更是一位參加過戰(zhàn)斗的老兵。
在路上,父親就一直念叨:“今天,老李一定會穿上他那身‘寶貝’?!蔽也唤纳苫?,低聲問:“在我印象中那身衣服已經(jīng)褪色,甚至磨破了邊角,為什么他會如此珍視?”父親意味深長地說:“軍裝是長在軍人身上的第二層皮膚,穿著它,便是將軍魂穿在身上?!?/p>
我們一進門,果然看到李伯伯穿著那套舊軍裝,正襟危坐于堂屋中央。軍裝確實已經(jīng)陳舊不堪,洗得褪了顏色,磨得露出了經(jīng)緯線;軍帽上那枚紅星也模糊了邊角。然而,李伯伯莊重肅穆的神情,卻像給那抹紅色重新注入了生命,使它重新被點燃。他看見我們,緩緩站起身,顫巍巍地、卻又極其用力地抬起右手,五指并得緊緊的,像把出鞘的鋼刀,給我們敬了一個軍禮。那一刻,仿佛依舊能感受到當年烽火歲月里所蘊藏的雷霆萬鈞之勢。陽光斜斜灑進屋來,恰好照在他頭頂?shù)募t星上,微微泛著光暈,猶如一塊燒紅的鐵,在老人頭頂跳躍燃燒。
李伯伯伸出粗糙如樹皮的手,輕輕撫平軍裝左襟上一處極不起眼的褶皺。又指著左肩處說道:“這里,是一顆子彈擦過去留下的。在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我身邊多少戰(zhàn)友倒下去了,再也沒能看到今天的太陽。”他的聲音低沉,卻沉重如錘,敲擊著我的心。我這才知道,軍裝上的幾處補丁竟是子彈留下的印記。父親湊近我耳畔,輕聲說道:“李伯伯身上還有好幾處傷疤呢,都是彈片‘咬’的?!?/p>
李伯伯的手時不時摩挲著軍帽上的紅星,聲音中摻雜著沙塵與硝煙,緩緩說道:“那天,敵人的子彈貼著我的耳朵飛過去,就像死神的鐮刀在耳邊呼嘯。”聽到這里,我不由得緊張。他目光灼灼望向我,接著說:“軍裝雖然不是鎧甲,但是卻像一面旗幟,不僅能武裝自己,更能昭示信仰。只要這面旗幟立著,后面的戰(zhàn)士就能踏著我們的腳印走下去,最終也能贏得戰(zhàn)斗的勝利?!崩畈穆曇舫辆彾f重,每個字都仿佛是一記烙印,深深燙入我的靈魂。
回家的路上,父親告訴我,李伯伯的軍裝口袋里,永遠揣著一張薄薄的小紙片,紙片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那是當年與他并肩沖鋒陷陣,卻未能平安歸來的戰(zhàn)友們。每到建軍節(jié),他總要把紙片拿出來,低聲一一念著上面的名字。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李伯伯那莊重軍禮背后的深意:敬禮的手,猶如支撐起共和國大廈的基石,而那身舊軍裝,正是無數(shù)平凡血肉之軀在戰(zhàn)火中淬煉出的金縷玉衣。我頓時感受到,那身破舊軍裝的分量早已超越千鈞,它托起的,不僅是一位軍人,更是挺直無數(shù)脊梁、在歲月中鋪展山河的忠魂。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成了一個小兵,身著綠軍裝,頭頂紅星閃爍,手拿小號,昂首挺胸站在高崗上,正吹奏著一支鏗鏘有力的軍歌。軍歌嘹亮,直上云霄,竟震落了滿天星辰。那些星星紛紛揚揚落下,化作無數(shù)紅星,點綴在大地上每一位軍人的軍帽上——如同銀河傾瀉人間,匯成不滅的光芒。
自此,我真正懂得,軍裝所包裹的,是血肉與信念熔鑄的錚錚鐵骨。那晚夢中落下的星辰并非虛幻:當無數(shù)軍人頭頂?shù)募t星匯成星河,我們便能看到——只要天上還有星星,地上就永遠會有守護星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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