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爭鳴】
作者:賈星(西北大學博士研究生)
自《光明日報》6月8日刊出仝濤研究員的文章以來,在學界及社會上產(chǎn)生了熱烈反響。本文不揣淺陋,就石刻中的內(nèi)容提出個人的一孔之見,望就教于方家。
“昆侖石刻”記載的采藥之舉不見于史冊的問題
以《史記》為代表的史籍中確實沒有關于“昆侖石刻”所言“采藥昆陯”一事的記載,但“言有易,言無難”,史籍沒有記載并不足以判斷此事不存在。歷史上有無數(shù)的事實,并不能都被一一記錄在案。
首先,就《史記》的敘事策略而言?!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記載秦始皇曾多次派人訪仙求藥:始皇二十八年“遣徐巿發(fā)童男女數(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始皇三十二年“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又“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秦始皇的訪仙求藥之舉絕非只有《史記》中所記載的寥寥數(shù)次,只是這幾次比較有名,以及在司馬遷的相關敘事中占有比較重要的地位,因而被重點記錄?!独镆睾啞分小岸监l(xiāng)黔首毋良藥芳草”與“瑯邪獻昆陯五杏藥”的內(nèi)容,就未收入《史記》等傳世典籍,但不能因此而否認它們的真實性。再如《史記》中記載始皇帝三十五年,“侯生、盧生相與謀”而“亡去”的時候并沒有提到韓眾(終),但秦始皇知道后首先提及的卻是韓眾,這一表達頗能體現(xiàn)司馬遷行文的詳略。因此,翳等人西行求藥一事不被史冊記錄完全在情理之中。
其次,就秦始皇三十六年的處境而言?!妒酚洝酚涊d秦始皇三十五年深感為盧生、徐巿等人所騙,于是下令“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導致“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陽”。然而三十六年熒惑守心、天降隕石等異象和“始皇帝死而地分”“今年祖龍死”等流言,不會不讓秦始皇感到恐懼,否則他也不會求助于卜祝,“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梢娖涫冀K對求神問卜心存幻想,但又因此前上當之事不得不有所提防。在這一矛盾心態(tài)下,他即使繼續(xù)求仙采藥,也要避免重蹈徐巿和盧生等人逃跑的覆轍,因此不會再讓術士單獨帶領隊伍出行,而需要有其他人帶領,且不便再像之前那樣大張聲勢?!袄鍪獭敝械奈宕蠓螋杈统洚斄诉@樣一個隊伍領導者的角色,他所帶領的求藥隊伍可能屬于這一情境下的產(chǎn)物。
《史記·大宛列傳》書影
石刻的書法問題
有學者提出“昆侖石刻”在行氣、疏密、筆勢上的問題,其用以對比的例子為先秦青銅器銘文、秦詔版和秦石刻的筆法和布局。但這些均是在十分正式的場合下,官方力量創(chuàng)造的成果,并不適用于“昆侖石刻”。已經(jīng)有學者論述,秦始皇三十六年不可能像封禪泰山那樣大張旗鼓地勒石記功,故“昆侖石刻”若確為秦代所鐫,絕不是朝廷的官方行為,也就不宜用秦代官方石刻的標準來要求。再則,一支以采藥為目的的隊伍,其中自然不會有如李斯那樣專業(yè)的書法家,也不會有專業(yè)工匠,因此在文字筆法和布局上,很難像今日所見秦詔版或現(xiàn)存秦石刻那樣整齊規(guī)范。
趙超先生在《中國古代石刻概論》一書中,根據(jù)秦時人在隕石上鑿刻“始皇帝死而地分”,判斷當時的石刻工具和技術已經(jīng)十分先進,石刻方法也比較普及。基于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判斷翳帶領的采藥隊伍中不必有專業(yè)的石刻工匠,就可以進行刻石。
至于有學者提出“混用多種、多時代書風”的問題,也并不難解釋。若該石刻為今人偽刻,自然要盡力接近所模仿時代的書法字樣,故而其取法任何一件秦代石刻即可,再不然混合幾種秦代石刻亦可,或在文句上做一些取舍,不至于在秦漢諸多石刻乃至近代篆書作品中尋摭文字。如有觀點認為“年”字采用的是近代吳昌碩的字體,作偽者當不至于如此舍近求遠露出破綻。
審視這方石刻可以看到,石面大小的限制,是撰文者和刻石者都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前者要將文字內(nèi)容盡量壓縮,表達務求言簡意賅,后者則要考慮如何將擬好的文字完整地刻上去。于是導致了一些奇怪的現(xiàn)象:一是整方石刻文字大小差異明顯;二是石刻布局疏密不均且留有大片空白。文字大小不均,尤其表現(xiàn)在開頭的“皇帝”兩個字較小,而且靠近邊緣,但從第六列“陯翳以”三字開始字形明顯變大,到結尾時筆畫極為簡單的“里”字甚至成為整方石刻最大的字之一。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刻石者起初擔心石面太小,所以將前面的字都刻得比較小,在發(fā)現(xiàn)無需擔憂石面大小后,又將字放得比較大。但由于中間太過放松,到“前□(行)可”時又不得不將字稍微縮小。至于原本就不大的石面上留有許多空白的原因也是如此:凡是文字小的地方字間距也小,空間比較局促;文字大的地方字間距也大,空間就顯得疏朗。
《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書影
“昆侖石刻”的性質(zhì)
仝濤研究員的文章認為,翳一行人“于該年三月己卯日到達此地(黃河源頭的扎陵湖畔),再前行約一百五十里(到達此行的終點)”。這一表述邏輯上仍可完善:翳一行人并非三月己卯日先到此處,再前行約一百五十里到達行程終點,而應該是到達行程的終點后,再返回此處刻石,回到此處的時間為三月己卯日。翳一行人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前方還有一百五十里路程。簡言之,該石刻是翳一行人返回途中所刻。且刻石之舉為翳等人的私人舉動,而非朝廷官方行為。
《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中稱“出于昆侖之東北隅,實惟河源”,《史記·大宛列傳》引《禹本紀》也有“河出昆侖”的記載,可知秦時人們已有了“河出昆侖”的認識,因此存在緣河而上尋找昆侖的可能。元代時,忽必烈派人尋找河源,找到了星宿海。元代潘昂霄《河源志》記載庫庫楚曾隨其兄前往尋找河源的經(jīng)歷:“河源在吐蕃朵甘思西鄙,有泉百余泓,或泉或潦,沮洳散渙,方可七八十里,且泥淖溺,不勝人跡,逼觀弗克?!濒鑾ьI的采藥隊伍緣河上溯尋找昆侖,如果能夠順利抵達,最有可能的結果便是和元代一樣,找到今星宿海一帶。
在翳帶領的采藥隊伍看來,深入到星宿海一帶,便抵達了黃河源頭(當然并非今天意義明確的黃河源),找到了《禹本紀》《山海經(jīng)》中所謂的“昆侖”。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值得特別紀念,而刻石無疑是最佳的紀念方式之一。但觀察從星宿海到鄂陵湖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可發(fā)現(xiàn)此地很難找到能夠用來刻字的天然石頭或山體。這也就解釋了翳的隊伍為何從星宿?;胤?,東行了一百五十里之后才找到一塊不夠規(guī)則也不夠平整的石面,勉強將文字刻上去。
因此,我認為“昆侖石刻”的性質(zhì),有對發(fā)現(xiàn)傳說中的昆侖位置進行標記,也有對這一發(fā)現(xiàn)進行紀念。
總之,考諸史籍,“昆侖石刻”所記載的秦五大夫翳帶領方術士前往昆侖采藥一事,可以和已知歷史對應。書寫上的問題,也能夠通過對石刻的合理分析獲得解答?!袄鍪獭庇袠O大的可能為秦代石刻,而非今人偽刻。當然,圍繞“昆侖石刻”還存在不少疑問,有待通過“小心求證”逐漸解決。相信在理性溫和、有理有據(jù)的探討之下,我們可以一步步接近答案。
(稿件統(tǒng)籌:光明日報記者?王笑妃、郭超、陳雪)
《光明日報》(2025年07月25日?08版)
網(wǎng)游文:墮落天使現(xiàn)身魔神大陸,隨著游戲變化,自己也開始蛻變!
小說:網(wǎng)游爭霸,他手握72隱藏武將,橫掃千軍稱霸天下
50部已完結歷史小說排行榜,本本經(jīng)典,劇情炸裂,建議收藏慢慢看